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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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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知雅默默將飯菜打包,與白辰一起回了畫室。

這一路上,白辰只問了一句話,“剛剛那是在相親?”

她點頭,他便沈默了。

學生都已經讓白辰放回去了,畫室裏空無一人,溫知雅把飯盒掀開,尚是溫熱的。她夾了一片水煮牛肉放到白辰面前的那個飯盒裏,他沒有任何反應。

白辰面無表情地埋頭吃飯,一言不發。

半晌,溫知雅有點受不住兩個人之間沈默的尷尬,緩緩擱下了筷子說,“白辰,我們分手。”

白辰眼皮都沒擡,“為什麽”

“我們不合適。”

她聲音裏帶著些微顫抖,面色卻是淡淡的,“我不年輕了,我要結婚。”

“既然是這樣,剛才為什麽要撩起袖子給那個人看?”白辰推了食盒,還是低垂著頭,“你一定也知道,才見面就要他接受你這樣的缺陷是不可能的,如果你現在不提這件事,相處一段時間,他以後未必不能接受。這是借口,你不是為了想結婚才要跟我分手的。”

溫知雅苦笑,“有缺陷就是有缺陷,不能隱瞞。”

白辰倏地站起來,一把將她強拽起來,把她兩只手的衣袖都往上一推。左手肌膚光潔細膩,右手的手臂外側卻有一片可怖的疤痕,牽連著皮下的肌肉組織,看起來尤其的觸目驚心。

“怎麽會這樣?”

白辰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撫摸著她的疤痕,眉頭緊蹙,“怪不得你夏天也穿著長袖,我還當你是怕曬……這疤,是火燒的?”

溫知雅無意再遮掩,如實交代,“硫酸。”

“硫酸?!”白辰一時震驚,不能置信,“有人向你潑硫酸?這可是犯罪!你到底……我想起來了,是那個人嗎?攔在你門口的那個男人?他說他剛出獄——”

溫知雅語氣平和地說,“不是他。”

白辰的眼裏有深沈的情緒在湧動著,“與他有關?”

她垂著眼睫,不敢直視他的目光,“他是我大學老師,我曾經與他有過一段。那會,他已經結婚五年了……”

說起餘暉,其實溫知雅心裏是泛著酸澀的。

與他第一次見面是在入校的數個星期後,她抱著書本一路小跑去上課,途徑其他的多媒體教室,便看著他滿面笑容的與底下的同學不知說著什麽,整個教室都爆發出一聲哄笑。

她一時好奇便不由放慢了腳步,誰知餘暉說著說著突然擡頭來看她一眼,走出教室對她說,“這位同學,我們教室還有空位,隨時歡迎你翹課過來蹭聽!”

她隨即紅了臉,小跑著就走了。

這件事她記了一段時間,偶爾都不由抱憾,怎麽她的課程表裏沒有安排他的課呢,感覺是個很有趣的老師——可日子有一天沒一天的過,在她都即將把這件事淡忘的時候,新學期的課程安排裏出現了他的名字。

世界美術史,授課老師,餘暉。

餘暉,斜陽餘暉——她一筆一畫寫下這個名字,心裏便閃過他細致溫和的面容。

白辰緊攥著她的手,“你們……在一起過?”

她扯出一絲笑,“說來瘋狂,可那會心裏只有一個念頭——不論他是不是老師,不論他有沒有結婚,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,神鬼都攔不住。”

餘暉是有婦之夫,平時當然不可能跟她出雙入對的,就是偶爾接著授課的名頭在教室裏暗暗藏個眼色——他們有自己的默契。

要是出去,也是沒課的時候,各自從學校出發,坐不同的車,生怕讓同學看見。晚上是不可能過夜的,他要回去吃晚飯,耽擱的遲了,她就只好一個人在外頭呆一晚。

這件事一直深埋在她心裏,從不與任何人說,在二十出頭的青春年盛,她情願拿一生來做賭註,不問輸贏,單純只為擁抱他。

沒有人知道她紮根在內心深處的秘密,即便自責欠愧在心裏掀起滔天巨浪,她也從沒想過後退一步——那個時候,她深刻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。

她欣賞他授課時的詼諧幽默,枯燥無味的知識在他說來就好像藝術殿堂裏的華美故事,處處都是驚喜。更喜歡在閑暇時端看著他畫畫的姿態,專註而認真,下巴的線條在夕陽裏勾出好看的弧度。

即便如今再提起時不勝唏噓,她內心裏是清楚的,那一段過去不是沈重的黑白兩色,而是絢彩斑斕的,如白雲藍天、如落日熔金。

她不曾責怪過他什麽,是自己無知無畏的要撞上去,撞到南墻依然不回頭。

白辰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的肌膚上,他細細地拿臉頰緊貼她的疤痕,“潑你硫酸的,是誰?”

她突然為他這樣的表情而心裏一疼,依然直著腰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“他的妻子。”

從大一到大四,她和餘暉之間的關系維系了四年,她畢業之際,餘暉與自己的妻子提出了離婚,這是她都沒有想到的。

那也是個賢淑老實的女人,市重點高中的化學老師,成天忙於備課上課,對自己丈夫的出軌一無所知。當餘暉把離婚的事提出來時,一貫對自己丈夫倍加信任的女人還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。

而溫知雅自己,則籌劃著畢業布展的事無暇顧及餘暉。

一是覺得到底是自己破壞了他們的婚姻,作為罪人有什麽資格過問他們夫妻的事?二是餘暉為了妻子不肯離婚的事心煩氣躁了好一段時間,與她有過不少次爭吵,她實在沒有脾氣再去管他。

餘暉夾在中間沒法做人,一時懊惱,就將真相如實告訴了老婆,目的不過是希望妻子能通情達理,接受他們的婚姻已經破裂的事實。

誰知事與他願違。

不是一夜情,也不是一擲千金的包養二奶,是丈夫與一個女學生之間真心相待的在一起四年,如今甚至要離婚——對任何女人來說,這都是不可接受的事實。

那會溫知雅已經畢業,在一個小學裏當實習美術老師,餘暉的妻子就鬧去她的學校,說盡了令她難堪的話。同事們都在她背後指指點點,低聲議論,她只好辭職。

流言蜚語尚是其次,她從來是敢作敢當的人,這真愛的論調無論在其他人眼裏看來何其鄙夷,她心之所向,就一肩承擔。

退讓的理由,其實只是覺得到這個地步,她應該退讓罷了。

白辰的雙唇貼在她觸目的疤痕上,顫著聲問,“你一定很疼吧?”

她把手抽回來,放下了袖子,依然重覆,“白辰,我們分手。”

“為什麽?”他不能理解,“這個疤痕,還有這個疤痕所代表的過去,我都接受。”

“我不能讓你接受。”

溫知雅走上前兩步,與他保持著距離,背對著他說,“你從小就冷眼旁觀著這個世界,年紀輕輕就歷經過尋常人一生也不可能有的磨難,無父無母,孑然一身。你從不怨天尤人,從不訴苦命運不公。”

“你應該去找一個年輕開朗、朝氣蓬勃的女孩共度一生,這二十年來你已經過得很艱難了,何必還來承擔我人生裏的黑暗?”

白辰從後將她擁在懷裏說,“如你這麽說,那些單純善良的女孩又怎麽肯接受我這樣連童年都沒有的異類?我父親是個□□犯,我母親抑郁癥自殺,在正常人的眼裏,我大概會是個心靈扭曲的怪物吧?”

溫知雅緊閉著眼,生怕自己落下淚來。

白辰在她的耳畔低語,“我知道你為自己的過去耿耿於懷,如果沒有那樣黑暗的曾經,你怎麽能有今天的淡然和恬靜?我們都是普通人,我們都會犯錯,可是這條路還是要繼續走。對我有點信心,讓我陪著你走下去。”

“我知道,要你信任我,將人生托付給我是件很難的事。”

“可我依然想要告訴的是,溫知雅,我很愛你。非常愛,用我全部的生命在愛著。”

“不要放棄我。”

他話裏帶著哽咽,沙沙啞啞的聲音,溫知雅聽來心裏一片冰涼。

愛是件很簡單的事,真的,遇見了那個人,心裏自然就知道,是他,只能是他。心裏想的念的,每天輾轉反側的,牽著心的,都只會是同一個人。

白辰的這番話,她信,在同樣的年紀,她也曾用這樣莽撞又真摯的感情愛過一個人。那會一顆心無怨無悔,狂風暴雨都要往前沖,寧可斷了自己一輩子,也不願意與他失之交臂。

剜心刺骨的疼都能扛下來,卻生怕他眨眼就不見。

越是年輕,越是如此。

可如今她的心已經老了,不想再繼續拖累著白辰,她這全是黑暗的人生,有什麽理由拉著他一起沈淪?

她不值得,不值得活在一片星辰璀璨,人是不能太自私的。她只自私過一次,便落得萬劫不覆的境地,她知道那是報應,所以活得更加謹小慎微。

白辰當有更廣闊的天地,而不是為她畫地為牢。

溫知雅很快掙脫了白辰的懷抱,拿起包就走,甚至不與他說一句道別的話。

白辰寂寂站在原地,桌上的飯菜都還留有餘溫,這擁擠淩亂的畫室裏,他蹲下身陷入深沈的思考。

昏黃燈影下,身型顯得單薄而孤獨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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